纪录苑讯 去年最好的日( rì)本电影是哪一部？近期，创( chuàng)刊已103年之久的日本《电影( yǐng)旬报》杂志，公布了2022年十佳( jiā)片单。其中，外语片十佳榜( bǎng)单由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sēn)导演的《甘草披萨》登顶，日( rì)影最佳称号则被导演三( sān)宅唱的转型之作《惠子，凝( níng)视》夺得。
早前，此片曾入围( wéi)2022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并( bìng)在同年平遥国际电影展( zhǎn)上一票难求，成为首映单( dān)元最受欢迎影片。在日本( běn)本土，此片囊括电影旬报( bào)奖及每日映画赏的最佳( jiā)影片、最佳女主角等多项( xiàng)大奖。开启扫奖模式的同( tóng)时，还在Yahoo！映画、Movie Walker等日网拿到( dào)3.8及以上的高分（满分5.0）。那么( me)，这部仅仅99分钟的电影，到( dào)底好在哪？
影片的主创阵( zhèn)容，亮点可能只有两个：导( dǎo)演三宅唱、主演三浦友和( hé)。1984年出生的三宅唱，在日本( běn)导演中算小众，此前知名( míng)的作品，只有电影《你的鸟( niǎo)儿会唱歌》和恐怖剧《咒怨( yuàn)：诅咒之家》。但他细致入微( wēi)又无所顾忌的拍摄风格( gé)，使其吸引了一批固定影( yǐng)迷，甚至有人认为，三宅唱( chàng)应取代滨口龙介（《驾驶我( wǒ)的车》）在国际上的地位。
今( jīn)年已71岁的三浦友和则不( bù)必多说，其年轻时英俊周( zhōu)正的颜值，以及他横跨影( yǐng)、剧两个领域的突出演技( jì)，早已成为日本影视界传( chuán)奇。除了这两位，饰演惠子( zi)的90后女演员岸井雪乃，则( zé)很有可能通过这部电影( yǐng)实现“飞升”，在接下来的日( rì)本电影学院奖、蓝丝带奖( jiǎng)等各大奖项中再封影后( hòu)。
看片名《惠子，凝视》，似乎不( bù)明所以，但了解影片内容( róng)后，会发现这片名可谓绝( jué)妙。
影片故事被设定在2019至( zhì)2021年间，正是全球疫情最严( yán)峻的两、三年。2019，职业拳击手( shǒu)小河惠子击倒对手，赢得( dé)首赛胜利。这场胜利来得( dé)十分艰难。因为惠子从出( chū)生便丧失了双耳听力，她( tā)听不到裁判的命令、读秒( miǎo)，以及赛场铃声。但她的视( shì)力非常突出，所以她只能( néng)通过专注观察对手，来判( pàn)断比赛中的一切。这就是( shì)“惠子，凝视”的第一层含义( yì)，凝视对手。
赛场外，惠子回( huí)归普通生活，成为一名酒( jiǔ)店保洁员，有同样身为底( dǐ)层的家人、同事，也有固定( dìng)的通勤、散步路线，穿梭在( zài)都市中，流连于便利店。2021年( nián)，因疫情对拳馆生意的冲( chōng)击，以及馆长（三浦友和 饰( shì)）身上多种病症的日益严( yán)重，拳馆面临倒闭命运，惠( huì)子突然之间失去了精神( shén)栖息地。
困顿中，她迎来了( le)又一场职业赛。这一次，她( tā)输给了对手。因失败而无( wú)所适从的惠子，在路边遇( yù)到击败自己的对手大塚( zhǒng)沙耶香，沙耶香感谢惠子( zi)让自己赢得比赛。同时，沙( shā)耶香身上的工装，显示她( tā)也只是一名业余打拳的( de)底层工人。这是一个微妙( miào)又摧心的“反转”，惠子看着( zhe)沙耶香，像看着另一个自( zì)己，或者更多个自己。“惠子( zi)，凝视”的第二层含义也就( jiù)出来了，凝视生活。
当对手( shǒu)与自己重合在生活的无( wú)奈与微光中，拳击的输赢( yíng)便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 shì)，要有用拳头去击破灰沉( chén)沉生活的力气，好让人生( shēng)的光从那个破口透进来( lái)。于是，电影结局处，惠子又( yòu)跑了起来。
《惠子，凝视》不是( shì)一部容易被品鉴的电影( yǐng)。表面看，影片剧情波澜不( bù)惊，人物平平无奇，赛事呈( chéng)现亦寡淡无味。但细品，导( dǎo)演对情绪的编织细密、柔( róu)韧，影片内部的劲道十分( fēn)耐嚼。
作为名古屋电视台( tái)成立60周年献礼之作，影片( piàn)改编自小笠原惠子的自( zì)传《别认输！》。1979年出生的小笠( lì)原惠子，是日本首位成为( wèi)职业拳手的听障女性，她( tā)的人生充满坎坷，中学时( shí)，其母甚至对她说过——我要( yào)杀了你，再和你一起死。她( tā)遭遇过校园霸凌，也曾进( jìn)入特殊学校的牙科专业( yè)，毕业后进入医疗器械公( gōng)司，之后逐渐成为职业拳( quán)手。
如今，她经营一家格斗( dòu)学校，专门开放给身心障( zhàng)碍人士。在这样的人生中( zhōng)，心路如何，《惠子，凝视》以不( bù)少细节予以表现。
导演的( de)手法不动声色，这需要观( guān)众凝视影片平静表面下( xià)的伤痕与坚强。
首先是情( qíng)感细节。惠子的母亲为惠( huì)子的比赛拍了照，比赛结( jié)束后，惠子逐一翻看相机( jī)中的照片，照片从惠子热( rè)身拍到她与对手胶着对( duì)战，清晰度则逐渐由清晰( xī)转为模糊。这种艺术处理( lǐ)快速勾勒了比赛时间，一( yī)方面呈现出赛况的渐趋( qū)激烈，激烈到让两名选手( shǒu)交融成了一幅抽象画。
另( lìng)一方面，则传达出惠子母( mǔ)亲心情的逐渐收紧，致使( shǐ)其手中的相机随之颤抖( dǒu)。这与故事原型中始终悸( jì)动、从未获得归属感的母( mǔ)女关系如出一辙。
除了母( mǔ)亲，片中，馆长戴着眼镜，凑( còu)在电视屏幕前重温惠子( zi)的比赛，这不但与原型中( zhōng)有视力障碍的馆长领惠( huì)子进入拳击领域相符，而( ér)且也加深了惠子和馆长( zhǎng)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演( yǎn)员岸井雪乃也在看见馆( guǎn)长重温比赛的戏中，呈现( xiàn)出演技的标志性时刻，眼( yǎn)眶逐渐泛红，但没有眼泪( lèi)，契合了整部影片的隐忍( rěn)与孤独风格。
其次是时代( dài)细节。惠子在酒店盘点床( chuáng)品用具时，墙上贴的告示( shì)中出现“感染率”、“共有物品( pǐn)”等字样，可见疫情对日常( cháng)生活的渗透，加之街上戴( dài)口罩的人群、交通管制等( děng)，共同营造出后疫情时代( dài)的氛围。这种氛围，不一定( dìng)对原型故事产生决定性( xìng)影响，但它是片中拳馆倒( dào)闭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间( jiān)拳馆于1945年战后创办，是日( rì)本最早的拳馆之一，它的( de)倒闭，无疑是时间流逝的( de)一个象征，也为影片看似( shì)单薄的岁月感，增添了一( yī)丝潜流中的深度。看到了( le)这些，或许也就理解了《惠( huì)子，凝视》的影像力量。
《惠子( zi)，凝视》是一部以旧翻新之( zhī)作。它有两个关键词，身心( xīn)障碍、拳击。分开来看这两( liǎng)个关键词，都各自是近年( nián)日本影视作品的热门趋( qū)势。
身心障碍题材有《静雪( xuě)》《这是恋爱！不良少年与白( bái)手杖女孩》《驾驶我的车》等( děng)，拳击题材则有《百元之恋( liàn)》《啊，荒野》《蓝色》等。但将这两( liǎng)个题材融合在一起，少见( jiàn)。题材之外，从更深层的精( jīng)神来讲，《惠子，凝视》的表达( dá)也与上述作品不同。
相比( bǐ)《静雪》等作的纯爱或斑驳( bó)，以及《百元之恋》等作的丧( sàng)中有燃，《惠子，凝视》呈现出( chū)一种彻底回归生活的平( píng)和状态，即：不丧，也不燃。与( yǔ)2022年度韩剧《我的解放日志( zhì)》内里的气质相似。
日本拳( quán)击片本就已经独立在世( shì)界体育电影的总体气质( zhì)之外，即不以绝地反击为( wèi)高潮，而是在一直的失败( bài)中追求“总想赢一次啊”的( de)人生，更符合生活的丧燃( rán)状态。但《惠子，凝视》在此基( jī)础上，进一步靠近生活本( běn)身，影片不再渲染想赢的( de)心情，而只是呈现竞技状( zhuàng)态本身对人生的必要性( xìng)，即：人活着，是需要比赛的( de)，无论和谁比赛，比赛什么( me)，因为比赛可以带来力量( liàng)，强弱都好，这种力量能让( ràng)我们继续生活下去。所以( yǐ)惠子和沙耶香，酒店保洁( jié)员与建筑工人，才会在擂( léi)台上相遇。
再看惠子其人( rén)，也很有意思。因拳馆倒闭( bì)，馆长和教练四处求人，才( cái)为惠子找到一家愿意收( shōu)她的新拳馆，岂料惠子并( bìng)不领情，她不愿进入新拳( quán)馆，理由是新拳馆离自己( jǐ)的住处太远。
按照一般的( de)理解，作为听障人士，惠子( zi)能进入新拳馆，理应感恩( ēn)戴德了，路程远这种“小问( wèn)题”，克服一下不就行了吗( ma)？
然而，身心障碍者就天然( rán)应比常人承受更多困难( nán)，该比常人更懂感恩吗？
《惠( huì)子，凝视》给出的答案令人( rén)深思。即身心障碍者在对( duì)待社交人情、恩惠、帮助时( shí)，他们完全有资格拥有和( hé)普通人一样的抉择和态( tài)度。从这个角度来说，《惠子( zi)，凝视》并非一部贩卖苦难( nán)、煽动情绪的电影。它对待( dài)身心障碍者的客观，与它( tā)始终如一的冷静表达，使( shǐ)影片做到了真正的表里( lǐ)如一。
惠子的凝视，惠子的( de)倔强，都是因为，惠子在生( shēng)活着。持续地、坚定地，生活( huó)。正如影片最后，那些似乎( hū)永远不会结束的城市空( kōng)镜，以及那些剪影般的行( xíng)人。
作者：县豪
